作者简介：程正揆（1604-1676），字端伯，号鞠陵，别号清溪道人，湖北孝昌人。明末清初画家、书法家。明时任翰林院编修、尚宝司卿，工诗文书画，擅山水，其画为时人所重，与石溪并称『二溪』。卒后其子程大皋辑有《青溪遗稿》二十八卷。
题识：作画当以天地为师，随境会心，自得神解，天真幽远，乃最上乘。但忌刻画，开合浓淡都无是处。古人有笔墨不到，政非俗眼所知，所谓■熟还生者也。又须见真迹，方得三昧。若徒以家数，入手便谓摹某人，不异村人之说史也。故曰：不读万卷书，不行万里路，欲作画祖，其可得乎。惟肖留心此道，索予为粉本，乃是问盲耳。戊戌端阳后一日，访予乡庄因图此。青溪道人撰。
题跋：一、吾乡画家以画状元江夏吴伟为最，入国朝后则沔阳游云子、潜江塞翁、孝感程青溪皆精八法，吴、游、塞翁真迹余皆有之，唯青溪画少真而多赝。潜若张君专蒐同乡老辈书画，辛酉夏，以重金购得此卷。苍深劲峭，元气浑沦。观其自跋云：作书画以天地为师，又云：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，欲作画祖得乎。此是何等胸襟抱负，宜其落笔超健若斯也。此卷旧藏孙济宁家，画弢一签为其长女所题，不知即衍圣公夫人否？四月二十八日灯下，樊山樊增祥跋。钤印：樊嘉私印、壶公
二、鞠陵受法华亭，一变为简老苍坚，专以秃笔取胜。其论画有云：北宋人千邱万壑，无一笔不简，元人枯松瘦石，无一笔不繁。白苧邨桑者叹为精论。此卷自题云：徒以家数入手便谓摹某人，不异村人说史。其戛然独造，可知书法硬盘，亦知其画殆不随俗转者。潜若获此以示予与樊山翁，僉谓当与和璞同宝，此楚人画，非吴越人画也。竟陵公安开诗派，青溪寔能开画派。惜真迹流传过少，后来无从望见鞭影耳。岁在辛酉重五，天门周树模题，正与青溪道人作此画时同日也。钤印：泊臾、树模私印
钤印：一人师、正揆、程、性辟诗书、半禅室欢喜地
藏印：莱山真赏、王氏宝日轩书画记、美意延年、铁岭瑛棨平生真赏
藏者简介：收藏印“莱山真赏”即清末大收藏家孙毓汶，字莱山，号迟盦，山东济宁州人，尚书瑞珍子。咸丰六年丙辰（1856）一甲二名进士（榜眼），授编修，典试蜀中，累官至军机大臣、兵部尚书。
王德溥（清），字容大，号澹和，浙江钱塘人。诸生，喜聚书，所藏古书善本颇多。著有《宝日轩诗集》。
瑛棨(?-1878年)，号兰坡居士；原姓郑，名瑛桂。汉军正白旗人，历任河南布政使、河南巡抚、陕西按察使、陜西巡抚等。擅长丹青，又喜收藏。
『青溪实能开画派』 程正揆山水手卷 疫情三年，让人深刻体会到了“卧游”这个词。三百多年前有一位书画家苦于做官身心受缚，于是发愿画500张“卧游图”，让为官者同享，相当于今天拍500个视频发朋友圈，效果相当治愈。同时代的鉴赏家周亮工说他见过前300卷，现在故宫还藏有第435卷“卧游图”。 这位书画家就是明清之际、与石溪号为“二溪”的程正揆（1604—1676），字端伯，号鞠陵，湖北孝感人，祖籍安徽黄山。程正揆自幼聪颖，28岁中进士，只因生于明末，万方多难，他曾与父亲一起被农民军俘去，后因计得免，他便移家南都，住在秦淮河的青溪上，从此自号青溪道人。此后相继在北京及弘光小朝廷任职，清兵南下，又任清朝的官员，且连连加官进爵，从大理寺少卿一直升到工部右侍郎，传说顺治还请他去作过画，可见他画名之著。 程正揆名垂画史的杰作、五百余卷《江山卧游图》，始创于顺治六年（1649）。他深感在北京做官“如蚕之处茧”，浑身不自由，于是开始画“卧游图”权当“澄怀观道”，以抒胸臆。程正揆在崇祯朝做到尚宝司卿，弘光朝做到右庶子兼翰林院侍读，后半生则在新朝做官，对自己降清求仕的行为不无惭悔，这是当时不少作了两截人的官僚共同的心态。逃避与寄托也由此而生，这也是程正揆不停画“卧游图”的深层因素和动力。 顺治十四年，程正揆“如愿以偿”地罢官归家，彻底躺平，终于可以游览山川，亲近笔墨，继续他的“卧游”胜业。久在樊笼里，复得返自然，自由的环境使得他大展身手，创作激增，除了《江山卧游图》外，程正揆还创作了大量形式不一的山水作品，比如今天我们看到的《山水书法卷》。 这卷山水，恰恰作于程正揆罢官后的次年（1658，顺治十五年戊戌），它不属于《江山卧游图》系列，因为这是一件赠人之作。但细味其内容笔法，参照故宫博物院藏、作于康熙甲寅（1674）的《卧游图卷》（即《江山卧游图》），则如出一辙。程正揆画名著于清，但其潜心画学则在明，他曾亲炙董其昌。姜绍书《无声诗史》说： “是时董宗伯思白为风雅师儒，先生折节事之，虚心请益。董公亦雅爱先生，凡画诀画理，倾心指授，若传衣钵焉。” 据程正揆自记，董其昌还亲自为他讲解王维画作的笔墨三昧。他在全面学董的过程中，又对元四家和明代沈周多有师法，比如此卷的短披麻皴法，对怪石的处理，绝少用苔点，亦是董氏家法。整体上程正揆没有董其昌那种秀美，而是在秀逸之中又含清硬，境界空灵，格调高古，这是他独有的气质。 秦祖永《桐阴论画》说程正揆“画理最精，故能造妙入神”。程正揆画史留名，正是他作为创作者具有的理论高度，这一点倒也真得董其昌衣钵，师徒都是创作者身兼理论家。他经常在画作上阐发他对绘事的心得和见解，如“传世之画，每于率处见老，生处见神，疏处见法”，“善写生者，写活境，不写死境”，“作画如写真，得形似易，得神难”，“天地是一幅大山水，人却向画中作画，何异梦里寻梦耶？”最有名的莫过于致龚贤的信中论宋元画之繁简：“画有繁简，乃论笔墨，非论境界也。北宋人千丘万壑，无一笔不减，元人枯枝瘦石，无一笔不繁”。此卷亦不例外，题识累累，不啻为一则画论： “作画当以天地为师，随境会心，自得神解，天真幽远，乃最上乘。但忌刻画，开合浓淡都无是处。古人有笔墨不到，政非俗眼所知，所谓錬熟还生者也。又须见真迹，方得三昧。若徒以家数，入手便谓摹某人，不异村人之说史也。故曰：不读万卷书，不行万里路，欲作画祖，其可得乎。惟肖留心此道，索予为粉本，乃是问盲耳。戊戌端阳后一日，访予乡庄因图此。青溪道人撰。” 因为求画人惟肖“留心此道”，程正揆于是说法；题识中对创作手法、眼界的看法，也是画家多次阐发的理论：澄怀味象，卧游山水，师法天地，涵咏古人。正因为出手不凡，理论水平又高，程正揆在清初评价极高，如王士禛许为“诗与画皆登逸品也”，笪重光更推为“本朝画法，必以青溪为第一”。 这些大咖的加持，势必为其后世流传埋下了伏笔。此卷起首“莱山真赏”，为晚清重臣孙毓汶（1833—1899）之鉴藏印。孙字莱山，山东济州人，咸丰六年进士，后入直军机，兼理总理衙门大臣，迁刑部、兵部尚书，是慈禧的大红人。孙氏世代为重臣，富于收藏，传世钱选《浮玉山居图卷》、汤叔雅《罗浮香梦图轴》及唐寅《松崖别业图卷》等皆为其收藏。“铁岭瑛棨平生真赏”则为道咸之间满族官员瑛棨之鉴藏印，瑛棨（？—1878），号兰坡居士，汉军正白旗人，荫生。道咸间由内务府笔帖式累擢长芦盐运使、河南布政使。史载瑛棨擅长丹青，又喜收藏，此卷或其收藏在前。“王氏宝日轩书画记”则为清末民国杭州著名收藏家王绍延之鉴藏印。据载，孙毓汶离世后，王绍延即获前述钱选等人画作，程正揆此卷或亦在其中。 与孙毓汶瑛棨等人收藏不同的是，此卷辗转到了湖北人的手里、并由湖北人题跋。民国十年辛酉（1921），张潜若“以重金购得”程正揆此卷山水，他一直在收集同乡前贤的作品，得之大喜，当即请湖北两位名人樊增祥、周树模作跋，记录这一翰墨因缘。 按，张潜若即民国时期曾任北洋政府高官的张国淦（1876—1959），湖北蒲圻人，袁世凯时期曾任教育总长等，黎元洪时代曾任司法总长等，为各方所重。他所请跋的樊增祥（1846—1931），字樊山，号云门，湖北恩施人，能诗擅书，官至陕西布政使、护理两江总督。周树模（1860—1925），字少朴，号沈观，湖北天门人，官至黑龙江巡抚。除了叙述程正揆画艺之特出外，二人不约而同地指出程氏在画理上的独特地位，指出“作书画以天地为师”、“徒以家数入手便谓摹某人，不异村人说史”为不刊之论。可见程正揆此卷山水经过二百多年的流传递藏，其价值更彰显于艺术之外。 周树模提到程正揆关于宋元人笔法的理论，“白苧邨桑者叹为精论”，白苧邨桑者即龚贤。而樊增祥所云“此卷旧藏孙济甯家，画弢一签为其长女所题，不知即衍圣公夫人否？”，孙济甯即孙毓汶（籍贯济宁），其女儿曾由慈禧做主，许配给孔子第76代孙、第30代衍圣公孔令贻（1872—1919），这桩政治婚姻并不美满，甲午战事中孙毓汶因逼迫光绪签下不平等条约，备受朝野责骂，告老还乡不久去世，旋即孙氏亦郁郁而终。孙氏嫁给孔令贻11年，无子嗣，但其作为权臣之女、衍圣公之妻，她在画签上的笔迹，也算是为青溪道人这卷山水留一珍贵印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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